壞好人 二

爸爸也是個壞好人。

有一年，姐姐給弟弟砌了一台電腦，說是生日禮物。不久之後，爸爸有個朋友，告訴他，她的兒子沒有電腦，爸爸就把弟弟的電腦送了給人，那時候，我們的經濟環境也不是很好，不過，他說送就送吧，我們都沒有說甚麼，直至他拿著電腦出去了，弟弟就哭了起來。(他當時年紀還小。)

他總是說當爸爸的兒女就是不能心胸狹窄、要大方。他也一心想著去幫人，總喜歡幫外面的人。賺到錢就通知全世界：「誰有需要就來問我老婆拿吧！」幫得人時又顧不到頭家，最終又要辛苦媽媽。

始終喜歡把錢到處派，只不過是去尼泊爾旅行，也答應給的士司機的兒女買電腦，給這個供書、那個供樓，邀請那麼多人來分享煩惱，想盡辦法要幫人解決問題、改善生活。媽媽在酒店想念我們，叫他給我打電話，他就要她等，等了她幾個小時，等到她發脾氣。

他幫這個交電費、那個交水費，公司的員工上班一個月，甚麼都不用做，就已經升職加薪還有租屋津貼，那樣好人的老闆去那兒找。

然後他病了，再死了，一直陪在他身邊的也就只有我們幾個，老實說，他活到人生最後一年，才懂得真真正正也永永遠遠地珍惜身邊最親的人。

可能因為爺爺是搞革命的，他有遺傳吧，爺爺放下家庭去解放國家，這樣的偉大，那麼的轟轟烈烈。

他大概也沒有想過自己會走得這樣早，可能是因為他總是認為老婆兒女在身邊，總是有辦法保護著的，就奮不顧身地去幫助人，到底那些人值不值得犧牲家庭去幫助，我也不知道，不過我也敢肯定他們不是壞人來的。

是我心胸狹窄嗎？也許。因為我的幸福總是為了些陌生人而粉碎，要求愈低，得到的待遇便愈差，終於剩下我要獨自擔起頭家。我也不敢太慷慨了，我知道如果顧不掂自己、顧不掂屋企，就會為疼愛我們的人帶來負擔。我也決心要當個可以讓媽媽弟弟妹妹倚靠的人，因為我們曾經活得那麼無依無靠，我會永遠守在他們身邊，把他們擺在第一位。

有時候，你對一方好，就是對另一方殘忍。我絕對不懷疑，我們在爸爸的心目中，從來都是最重要的，不過也因為我們經常都在，遇上甚麼事的時候，他就寧願忽略我們的需要。直至外頭的世界背棄他了，他就知道沒有甚麼人比親人更親。

同事問我為甚麼悶悶不樂，整個早上都這樣安靜，我不敢說其他人的記憶也一樣，但我的記憶偏偏總會出現連鎖反應，好日都不會想起這些傷心事，不過遇上了甚麼事情觸動了這些記憶，就出現骨牌效應，崩潰了，一發不可收拾。

我暫時還控制不了自己。我好怕命運會是一個周而復始的悲劇。 媽媽愛爸爸，也不過是愛他的心地好，誰會想到嫁個好人還要受那麼多的委屈。

我只想找個靜靜的地方，靜靜地哭。